第六三一章 猛虎嗅蔷薇-《绝色生骄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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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而这平衡之中,最为核心的一环,便是‘五姓’。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目光如淬冷的针,刺向魏长乐:“赵、窦、南宫、独孤、王。这五姓世族,哪一个不是扎根百年,枝繁叶茂,盘根错节?他们的触须早已深入帝国的血脉骨髓,朝野上下,军民政商,无处不见其影。动其一,便可能牵动全身。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愈发凝重,几乎一字一顿:“独孤氏,世代将门,执掌神都过半兵权。若说赵氏皇族是名义上的第一世家,那么独孤氏,便是无人可质疑的大梁第一武门。南衙八卫,三万精锐,历来由其统御。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力量。山南、陇右……各地军镇之中,其门生故旧、潜在党羽,更不知凡几。独孤二字,在天下将士心中,几与‘将门’同义。”

    辛七娘凝视着魏长乐,声音放得极轻,却字字清晰:“你且告诉我,这样的家族,是单凭一幅来路不明的画像,几桩乐坊女子的命案,便能轻易动摇其根基的吗?这想法,未免过于儿戏。”

    魏长乐沉默片刻,迎上她的目光:“仅凭眼前这些,下官亦不敢断言独孤弋阳便是那‘白衣主人’。但正因真相未明,才需深挖细查。下官的意思是,不能因为嫌疑人可能出身独孤氏,我们便望而却步,裹足不前,任凭真凶逍遥,任凭无辜者含冤!”

    辛七娘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那笑意里并无暖意,反而透着洞察世情的苍凉。

    “我并非主张监察院该向权贵低头,更非认为五姓子弟犯法便可逍遥法外。但你须明白,面对独孤氏这等庞然大物,监察院也好,朝廷也罢,绝不能意气用事,轻举妄动。一旦决定动手,便需如鹰隼搏兔,务求一击即中,切中要害,绝不能予其丝毫喘息反扑之机——否则,后果之惨烈,恐非你我所能承担。”

    “神都之变,已令帝国根基出现裂痕,五姓间的纽带亦不似从前稳固。若此刻再生波澜,尤其是与手握重兵的独孤氏爆发激烈冲突……”辛七娘轻轻摇头,眼底那丝忧虑终于浮上水面,清晰可见,“那将不再是一二人之生死荣辱,而是可能倾覆朝堂、动摇国本,令万里山河再起烽烟的大事。”

    魏长乐喉结微动,声音低沉:“所以大人的意思是,即便独孤弋阳果真身负重罪,眼下也需暂且……姑息?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辛七娘断然否定,眸光陡然锐利,“我的意思是,在未有铁证如山、未有万全之策前,绝不能打草惊蛇!你如今将目标锁定独孤弋阳,四处探查,这无异于在独孤氏这头暂时假寐的猛虎身边,投下火种。一旦被他们察觉你的意图与监察院的指向,你以为,他们会坐以待毙,引颈就戮吗?”

    她抬起如玉的右手,食指轻轻按在自己太阳穴上,这个略带倦意的姿态,由她做来,却别有一种惊心的风情与脆弱。

    “单论平定神都之乱,独孤氏确实功勋卓著,这也使他们在军中的威望,一时无两。当年,太后需要借助独孤氏之力稳定乾坤,独孤氏亦需太后的名分与认可来巩固权位,双方各取所需,是为权宜。”

    “当年是形势所迫,互为依仗。”魏长乐说得直白,“但时至今日,双方利益早已南辕北辙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辛七娘浅浅一笑,那笑意如冰花,美丽却寒冷,“太后虽借此得以垂帘,总揽大政,但独孤氏亦趁此良机,势力急剧膨胀。神都乱前,独孤氏对南衙军固然影响深远,但彻底掌控的兵力不及半数,亦难在天子眼皮底下将爪牙遍布全军。而乱后至今,南衙八卫,几已形同独孤私军。”

    魏长乐嘴唇微张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太后当年用以镇乱的一条猛犬,如今已长成足以噬主的凶狼。”辛七娘语气平静无波,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,“自然,这头狼目前尚知收敛,即便明知太后属意越王,仍一心拥戴曹王……这是其家族长远利益所在。但他们尚不敢真正轻举妄动。他们在等待,耐心地等待。”

    魏长乐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嗓音:“等待太后……?”

    “她年事已高。”辛七娘的声音轻如叹息,却重如千钧,“独孤氏比任何人都清楚,朝中若没有了太后坐镇,他们拥立曹王的胜算将大增。在此之前,任何冒进都可能毁掉曹王,甚至葬送整个独孤氏。故而,眼下他们只会选择最稳妥的道路——积蓄力量,静待时机。”

    她略作停顿,眼波流转,“这,也正是为何太后明知卢党乃独孤氏羽翼,明知独孤氏与京外诸多势力暗通款曲,却始终引而不发的缘故。这场对决,太后纵占上风,却无十足胜算。至少,眼下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的意思是,宫中不欲在此时激怒独孤氏?”魏长乐恍然,心下一沉,“您担心此案若追查到底,果真坐实独孤弋阳之罪,届时我们将进退维谷?”

    “若侵害香莲者真是独孤弋阳,若甜水集这几日惨死的乐技皆与他有关,这一切暴行果真是他所为……”辛七娘幽幽问道,目光飘向窗外浩渺的湖面,“届时,该如何处置?明正典刑,依法论处?还是……视若无睹,遮掩过去?若选后者,监察院立院之本、公正之心何在?这与那些蝇营狗苟的衙门有何区别?可若选前者——”

    她倏然收回目光,定定看向魏长乐,眼中寒意凛然:“你以为,独孤陌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独子被推上法场?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,若逼得独孤氏铤而走险,太后的全盘布局将毁于一旦。魏长乐,到那时,你便是有百颗头颅,也不够抵罪!”

    魏长乐背脊窜过一股寒意,不由深吸了一口气,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。

    “况且,你既入监察院,便需牢记一条未曾明言,却重如泰山的铁律。”辛七娘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冷,却字字敲在魏长乐心头,“那便是:效忠太后,一切以维护太后之利益为至高责任。个人得失,案件曲直,有时需让位于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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